第12章　匿名的好友

夏季來臨，一般人的大學是什麼模樣呢？是有趣的迎新？參加不完的聯誼？還是花大把時間去玩社團？

秦時雨的大學生活並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那麼輕鬆愉快。因為秦母無法接受女兒跑到高雄讀大學，一氣之下斷絕了她的經濟支援，為了證明即使沒有母親的幫助，自己也能過得很好，秦時雨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。

雖然以秦父的薪水而言，多養秦時雨不過是多一雙筷子這麼簡單的事情，但她仍舊婉拒父親的好意。

「爸，我已經不是孩子了，我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負責。」秦時雨堅定地告訴父親。

看著一夜之間長大的女兒，秦父心疼不已。如果時間能倒轉，他巴不得能回到秦時雨剛認識程陽的時候，那麼他就算拚了老命也不會讓他們在一起。

「爸，我等等會先去圖書館，放學後直接去打工喔！」秦時雨收拾好背包，揮手向父親道別。

「好，路上小心。」秦父點點頭。雖然希望女兒能按自己的安排生活，但他尊重秦時雨的選擇，因為他知道，比起以愛之名的綁架，孩子是個完全獨立的個體。

＊

這天午後的陽光透過圖書館的大面落地窗，灑在書架之間，像是為整個空間鑲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，讓人不禁感受到一種柔和且靜謐的氛圍。

秦時雨安靜地坐在她習慣的那個角落，手裡翻閱著一本原文書，心神沉浸在書中的字句中，隨著頁面的翻動。

「同學，請問妳旁邊的位置有人坐嗎？」一個低沉卻帶著溫和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，秦時雨驚訝地抬起頭，眼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孩。

他的身影在金色的陽光中顯得格外醒目，五官俊秀，深邃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柔和的光芒。那一瞬間，她的心跳彷彿停頓了，因為這個男孩的模樣與她內心深處埋藏已久的記憶重疊得如此驚人。

他那微微上揚的嘴角，清澈的眼神，竟讓秦時雨想起了那個曾經與她訂下約定、卻不告而別的程陽。

思緒驟然被喚醒，塵封的回憶猛然湧上心頭，秦時雨的眼眶瞬間被一層霧氣籠罩，她緊抿雙脣，試圖壓抑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，不讓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態。

「妳別哭！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我馬上就走！」男孩看見她的眼淚，誤以為自己打擾了她，慌亂地鞠躬道歉。

「不用，這裡沒有人坐。」秦時雨的聲音有些顫抖，但她還是伸手輕輕拉住了男孩的後背包，示意他不用離開。男孩猶豫了一下，仔細地望著她，直到秦時雨第三次點頭確認，他才小心翼翼地在她旁邊坐下。

接下來的日子裡，秦時雨在圖書館又遇見了這個男孩幾次。

慢慢地，她開始會為了見他而特意提早來占位置，彷彿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。每次見到他，他總會禮貌地微笑打招呼。

「妳真的是瘋了，他只是長得像程陽而已，妳到底在期待什麼？」秦時雨低聲對自己喃喃自語。她習慣性地將書包放在座位上，然後走到外面裝水，思緒在心中不停地盤旋。

正當她轉身準備回到座位時，突然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。秦時雨被嚇了一跳，抬頭一看，發現正是那個男孩。

她愣了一下，隨即露出一抹微笑，「好巧！又是你。」

男孩也笑了笑，眼中帶著一絲狡黠：「不巧，我故意在這裡等妳的。」他笑著說道，「我叫虞子碩，孩子的子，碩果的碩。」

「嗯？」秦時雨不解地歪著頭，心裡疑惑他為何突然自我介紹。

「我是資訊工程系一年級的虞子碩，很高興認識妳。」虞子碩朝她伸出手，秦時雨是Ｋ大一年級出了名的冰山美人，就連系上的同學，都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個人訊息。

虞子碩已經做好碰釘子的準備。

沒想到秦時雨居然輕輕回握，帶著禮貌的微笑說：「我姓秦，名字是晴時多雲偶陣雨的時雨。」

「妳的名字很好聽。」虞子碩說道。

「謝謝。」

虞子碩身為在地人，對於來自臺北的秦時雨總是多了一份照顧。他會熱心地介紹在地的美食，帶她去逛一些小眾的景點，還愛背著相機記錄下生活的點滴。

「時雨，看我！」虞子碩在知名麵店裡興奮地呼喊，拿起相機對著秦時雨按下快門。

「你拍好了嗎？我真的很討厭拍照。」秦時雨尷尬地回應。

「妳少來了，我看過妳的ＩＧ主頁，那些照片根本是外拍等級，妳以前是不是有接過攝影互惠？」虞子碩笑著打趣道。

聽到這句話，秦時雨心頭一緊。那本是程陽為她拍的照片，她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。「沒有，那些是我高中同學拍的。」

「哦？居然是高中生！那他技術真不錯，妳可以介紹他給我認識嗎？」虞子碩好奇地追問。

「不行，因為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了。」秦時雨的語氣冷淡，似乎在刻意迴避這個話題。

「你們不熟嗎？」虞子碩試探性詢問，直覺告訴他那位拍攝者絕不只是一般同學，因為秦時雨在那些照片中的眼神充滿了難以掩蓋的感情。

「嗯。」秦時雨隨意地回答。

「妳快點吃，等一下還要陪妳練摩托車。」得到滿意的答案，虞子碩笑咪咪地將眼前的小菜全夾到秦時雨的碗裡。

「太多了啦！養豬喔！」秦時雨笑著瞪了他一眼。她很珍惜虞子碩的出現，因為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她多吃東西，明明一天到晚黏在自己身邊，卻十分懂得拿捏友誼的距離。

秦時雨開始注意到虞子碩的每個細節。

眉眼中有著與程陽相似的柔情，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嘴角，甚至是他偶爾露出的那份無心的憂鬱，都讓秦時雨感到一陣恍惚。每當她凝視著虞子碩時，心中卻總是浮現出程陽的影子。

那份熟悉的感覺，讓她既感到親切，又讓她心底隱隱作痛。

好在日子在這樣的平靜中緩緩流逝，秦時雨的生活逐漸被虞子碩的陪伴填滿，他像一束不熄的暖光，照亮了她那封閉已久的內心世界。

「真的好像……」秦時雨低聲呢喃。

「嗯？」虞子碩歪著頭看她。

話到秦時雨的嘴邊，卻像是有東西被哽在喉間那般，讓她連發出聲音都無能為力，試過幾次，最終她只能無奈地搖頭。

「沒事，那就等到妳想說再告訴我吧！」虞子碩朝她露出淡淡笑容，溫柔地讓人安心。

＊

秦父總是鼓勵女兒應該好好把握大學的學生時光，但只有秦時雨自己知道，唯有忙碌，才能不再想起程陽。

最近，她的生活開始有了不同，因為一個叫澄澄的女孩走進了她的世界。

「學姐，請問二手書還有嗎？」兩人的相識來自於一場美麗的誤會。澄澄因為ＩＤ搜尋錯誤，誤將秦時雨當成販賣二手書的前輩。

「妳應該找錯人了，我今年才大一。」下班的秦時雨看著手機上沒頭沒尾的訊息，好奇地點開對方的大頭貼，看到澄澄那雙大大的眼睛，她忍不住笑了。

「不好意思！」澄澄趕緊道歉。原本以為對話會就此結束，沒想到她接著問：「請問妳也是Ｔ大的學生嗎？」

看到關鍵字「Ｔ大」，秦時雨心中一動，她回傳了一個搖頭的貼圖。

「很抱歉打擾妳了。」澄澄禮貌地回應。

「妳是Ｔ大的學生嗎？妳讀什麼系？」此時正在等公車的秦時雨百無聊賴，索性就跟澄澄聊了起來。

「中文系，妳呢？」

「我讀Ｋ大，心理系。」

「心理系感覺很酷呢！不過妳怎麼會跑到高雄讀Ｋ大？」澄澄好奇地問。

「我們認識嗎？」秦時雨有些困惑，為何澄澄會知道她是從外地來的，難道她認識自己嗎？

「不認識啦！只是看妳的照片皮膚那麼白，猜妳不是高雄人。」

秦時雨被逗笑了，打趣地回應：「不要對高雄人有刻板印象啊！我們系上很多本地的同學都很白。」

「哈哈，是的，我很抱歉！」

起初，秦時雨對這位新朋友的存在感到困惑，因為澄澄好像永遠都有講不完的話。即使秦時雨已經徹底將話題結束，澄澄也能開一個全新的話題，而且偏偏話題又讓秦時雨十分感興趣。

在兩人的交流中，秦時雨漸漸感受到了久違的熟悉感與溫暖，雖然兩人從未見面，但澄澄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漸漸地，秦時雨開始對她產生依賴，每天都會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。

「妳看，這是我朋友幫我拍的照片。」才剛收到虞子碩傳來的照片，秦時雨就分享到了她與澄澄的聊天室裡。

「照片拍得真好！妳朋友技術不錯呢。」澄澄總是會誇獎，給予滿滿的情緒價值。

而更多的時候，秦時雨會和澄澄講起她和程陽的過往。

「妳為什麼會想跟我說他的故事？」澄澄問。

秦時雨回答：「可能因為妳不認識他吧！如果我跟雨璇聊程陽，她一定會氣到七竅生煙。我們還有一個共同朋友叫李鑫威，雖然他不討厭程陽，但我總不能一天到晚找姐妹的男友聊天吧！」

「看來真的是我最適合。」澄澄忽然想起另一個偶爾出現在兩人對話之中的名字。「等等，妳大學不是還有一個朋友嗎？」

「妳說虞子碩喔？」被澄澄這麼一問，秦時雨此刻才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。

澄澄看著螢幕上已經顯示十分鐘的已讀，不確定自己的問題是否有些冒犯，正當她打算轉移話題時，秦時雨回覆了。

「因為他太像程陽了，不只長相，連興趣愛好都一樣。」秦時雨拉開抽屜，小心翼翼地拿出程陽的日記本，翻開最後一頁，輕撫著他們在阿里山上的最後一張合照。「我好害怕自己會將情感轉移到虞子碩身上。」

「虞子碩不好嗎？還是妳想要等程陽？」

「我不知道，我累了，有空再聊吧！」匆匆結束對話，秦時雨一把拉起棉被蓋住頭，拒絕思考太過複雜的難題。

有了虞子碩的陪伴和澄澄的關心，秦時雨開始覺得大學生活不再那麼乏味。她努力去接受新生活，雖然內心深處的那份痛楚依舊存在，但至少不再感到孤獨。

「對了，妳說妳讀Ｔ大，那妳聽說過程陽在哪個系嗎？」有一天，秦時雨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她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。

澄澄看著螢幕上跳出的問句，大眼一睜，看起來十分震驚，下一秒她回覆道：「沒聽過，我也不希望我聽過。」

「原本還以為能從妳這裡聽到他消息的，看來世界真的太大了。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，但當確定澄澄並不認識程陽後，秦時雨還是忍不住感到失落。

「這種爛人妳還找他幹麼！」澄澄氣憤地說。

「我也不知道耶！可能我就是找不到放下他的勇氣吧！」秦時雨自嘲地笑笑。因為澄澄不是眼前生活中的人，她總能在她面前盡情傾訴關於程陽的一切。

「時雨啊，被困在回憶裡的人很辛苦，我希望妳幸福。」澄澄說。

「其實我記得和他有關的記憶，全都是美好的畫面。他給我的愛太深刻了。」

「我先去打工，有空再聊。」澄澄回應。她抬頭看見主管正朝她走來，只得匆匆結束對話。

這時虞子碩走過來，坐在秦時雨預留給他的座位上，自然地拿起她的包包。「妳今年跨年有約嗎？」虞子碩問。

秦時雨搖頭。

「那妳要不要跟我去義大跨年，我們還可以先玩個十遍雲霄飛車。」虞子碩笑著提議。

提起雲霄飛車，秦時雨腦海中立刻浮現與程陽一起在遊樂園的回憶。她心中一緊，臉上不由得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人總會忘記自己想記得的，卻記住那些努力想忘記的。

「你覺得要忘掉一段回憶，最重要的是什麼？」她突然問道。

虞子碩看到秦時雨臉上閃過的失落，語氣變得堅定：「是要創造新的回憶。」

虞子碩一直隱約感覺得到，秦時雨心中隱藏著一個傷口，一個不願被人觸及的過去。

她的悲傷毫不遮掩，卻對於過往幾乎絕口不提。為了更多了解秦時雨，虞子碩花費許多時間研究她的社群貼文，總算是找到了答案。

她有一個很愛的人，而自己居然還跟那個人長得有些相似。

「既然妳已經來到全新的城市生活，那就讓全新的人，陪妳製造新的回憶吧！」虞子碩溫柔地說。「雖然連我爸媽都說我跟他長得有點像，但他們發誓我真的是獨生子，所以妳放心，我絕對不會是他失散的兄弟。」

「你怎麼……」秦時雨看著虞子碩，眼中滿是詫異。

「如果妳願意，我想陪妳慢慢走出來，我想陪著妳跟他說再見。」虞子碩從背包裡拿出一支玫瑰花，輕聲說道。

「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招數很老套？」秦時雨笑著搖頭。

她能感受到虞子碩對自己的心意，但她不確定自己對虞子碩的好感，是因為他和程陽相似，還是因為他真的漸漸融化了自己冰冷的心。

「妳不知道老套的另一種說法是經典嗎？」虞子碩笑著晃動手中的玫瑰。

「我沒有信心能完全走出來。」秦時雨坦率地說。

「我知道，所以我來幫助妳了。」虞子碩拍拍胸口，自信地說：「哪怕妳這座臺北冰山永遠不會融化，我這個高雄之火也不會被熄滅的。」

秦時雨羨慕虞子碩對愛情無懼的勇氣，她輕輕點頭接過虞子碩的玫瑰花，也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。

秦時雨將自己答應虞子碩追求的消息告訴了澄澄。

她很感激，如果沒有澄澄陪伴著她走過無數個想念程陽的夜晚，耐心地開導著她，自己不會有勇氣接受虞子碩的追求。

「澄澄，我真的要放下他，開始新的生活了。」她發訊息給澄澄。

下班後，滿心期待與秦時雨聊天的澄澄拿出手機，看到這句話時，眼眶泛淚。她顫抖的手差點滑落手機。

「恭喜妳，希望這次妳能得到完整的幸福，不再傷心。」許久之後，澄澄才回覆。

「其實我也不確定答應子碩是不是正確的決定，但他說服了我，也許真的能試一試。」秦時雨回答。

「這樣很好啊！妳幫我跟他說，如果他敢對妳不好，我會找黑道去高雄打斷他的手腳。」澄澄笑著說。

「不用啦！如果他對我不好，我會找人把他推進愛河。」秦時雨開玩笑地回應。

儘管對未來依舊迷茫，但她感到能從回憶裡走出來已經是件值得慶幸的事。

然而奇怪的是，自從她和虞子碩交往後，澄澄回覆訊息的速度明顯變慢許多。秦時雨擔心是否是因為澄澄認為自己重色輕友，多次向澄澄詢問，澄澄卻總是笑著否認。

「妳很幸福我高興都來不及，哪有可能會氣妳重色輕友？」

「但是妳變得很少找我聊天。」秦時雨說。

「那是因為我現在兼兩份打工啦！我最近決定要買車，爸媽又不肯贊助我，只好拚一點囉！」澄澄說。

「原來是這樣啊！那祝妳早點買到車，以後我回臺北載我去玩。」得到回應，秦時雨心中的大石總算是落下。

「那有什麼問題。」

雖然澄澄的解釋讓秦時雨稍稍放心，她還是隱約感覺到澄澄似乎在慢慢疏遠。

但秦時雨不強求，她懂沒有誰非要永遠陪伴著誰，當初交換過誓言的程陽都能一走了之，緣分一場，人會來就會走。

站在陽光灑落的圖書館窗邊，秦時雨靜靜地望著外面熙攘的人群，記憶如同那一束束金黃的陽光，有時溫暖，有時刺痛。但她知道，自己已經在走向未來的路上，哪怕步伐緩慢，但至少也一步步靠近屬於自己的幸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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