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「這堂課，我會講解借貸買股的操作方法。這邊的借貸，指的是信貸與房貸，沒有房產的人用信貸，有房產的人則可兼用房貸，利用貸款出來的資金買股，這也是一種類似於槓桿的操作。」

「但是這種方式，比起『融資買股』或者『期貨與選擇權』那種槓桿，風險算是低得多，因為這兩種借貸買股，沒有斷頭的問題，只要每個月的應繳月付金還得出來，通常都可以在市場上撐很久，信貸多半能借到五至七年的期限，房貸則可以二十到三十年。即使你借貸所買的股票，在短期間遭遇亂流，或者因整體大盤情勢不佳而下跌，若是能耐心持有五年到二十年，絕對足以撐到空頭過去、多頭再來，股價轉虧為盈。」

上述這兩段內容，是張復恆今天課程的核心概念，他說完之後，台下眾學員全都點頭稱是。

偏偏此時有另一道聲音從旁響起：

「你不應該一開始就指導股市新手進行這種高風險的操作，新手還沒有培養出對於市場的嗅覺，及對於漲跌數字的敏感度，通常都會選擇錯誤的時間點買進與賣出。再者，新手的心理素質也多半不穩定，遇到股市亂流，往往只會追高殺低，根本撐不到什麼五年、七年。況且有些個股，遭遇一次亂流就死透了，跌到低點後再也爬不回來，甚至直接清算下市的都有。」

說話那人正是鍾梓軍，在場所有人均扭頭朝他望去，他像是對眾人的目光無所覺察，又繼續往下說。

「最適合菜鳥新手的操作，是直接買入追蹤大盤的ETF，而且要在股市的相對低點入場，才最是萬無一失！你教的當沖及借貸買股，都不適合菜鳥投資人。現在台股的大盤指數位階，幾乎是在歷史最高點，這個時候要新手借貸入市，很有機會被套在高點，最後變成一群韭菜！」

張復恆終於忍不住反擊道：「這位先生，你似乎對於股票投資很有見地？不然就勞煩你過來與大家分享你的高見！」

鍾梓軍卻說：「我沒有什麼高見，有的只是很樸實無華的建議。如果手上閒錢很多，就直接買一些穩定配息的大型股，或者股票型ETF，像是台灣最知名的0050、0056 ，或者美股的VT及VTI都可以。不過， 如我剛剛所說，目前已是台股歷史高點附近，就算是指數化投資的ETF，此時大量買入勝率也不高，所以要說我有什麼建議的話，就是空手最好，也許要空手個半年以上，等台股跌到一萬兩千點左右再入場。」

「喔？所以您的投資高見，就是目前都不要投資，超過半年以上都不要入場，傻傻地把閒錢存在銀行，領那不到2% 的利息，並且讓3%以上的通膨指數，吃掉所有利息後還倒扣，等同於讓錢愈存愈薄。」張復恆相當不以為然。

身處戰火之間，我忍不住插話問鍾梓軍：「那閒錢不多的人呢？你剛剛說閒錢很多的人，這半年最好空手，那如果是薪水不高的小資族，你又有什麼投資建議？」

雖然是故意要考鍾梓軍，但我的確也想聽聽他會怎麼剖析。

「薪水不高的小資族，就更應該空手，而且還要努力工作，設法爭取替自己加薪的機會。對於剛出社會沒多久的人，最好的投資，其實是自己的本業。」鍾梓軍侃侃而談，「若是不算年終或其他獎金，哪怕一個月只領三萬元，年薪約莫三十六萬，這樣的金額已經等同於拿七百萬本金投入5%年報酬率的ETF 所能獲得的收益。也就是說，只要能擁有三萬塊的月薪，妳就等同擁有七百萬的投資本金。如果妳努力替自己爭取到加薪，或利用餘暇時間兼差、經營副業，只要每個月替自己增加一萬元收入，就等同於又增加了兩百到三百萬本金的投資效益。」

不等我回話，張復恆便先做出反應。

「哇，所以你這位投資大師，給有錢人的建議是『不要投資』，給年輕人的建議是『不要投資並且努力工作到死』。這種建議還需要你來給嗎？菜市場裡的大媽都說得出來。」張復恆嗤之以鼻。

張復恆平時待人的態度十分客氣有禮，他一定是被鍾梓軍給惹毛了，以致於出言不遜，話裡明顯帶著挑釁意味。

「我是建議年輕人努力工作，不是建議他們工作到死，大概努力個八到十年左右，將積累下來的存款在相對低點買入大盤指數型ETF，就會產生明顯的複利效應，讓被動收入漸漸替代兼職收入或獎金，那麼工作就可以愈來愈輕鬆。」鍾梓軍為自己的策略辯解。

張復恆冷笑道：「八到十年？耗費這麼長的光陰，才能開始享受成果，這還不是財務自由，只是讓自己不用兼職、或不用拚命加班而已……你要一個月薪三萬的小資族，靠著每年少少的獲利，到什麼時候才能有錢結婚生子？又要到哪個年紀才能真正退休？等到七老八十，走都走不動了，才終於能夠財務自由？等到關節都退化光了，才有資金去環遊世界嗎？」

「那你的高風險投資，難道就比較穩當？確定能讓小資族年紀輕輕就財務自由？而不是賠光積蓄嗎？」鍾梓軍反唇相譏。

「我可以給你看我的對帳單，如果2021年連續兩個月投報率30%，這個數字你覺得只是短期表現，那請看看我2020年一整年的績效，投報率至少有20%以上，少說賺了一千多萬。」張復恆幾乎是跟鍾梓軍直接槓上。

「我相信你績效不錯，但那是因為你的家底深厚，『本多終勝』這個道理，幾乎每個投資者都聽過，這也是政府基金的長期投報率幾乎都不會輸的原因。所以不能只討論你的績效，你也必須要承認這也與你可運用的資金有關，你本來就家境富裕，還在2019年年底，自你父親那裡繼承了一筆五千萬的身故保險金，你完全可以利用這五千萬來進行操作。」鍾梓軍瞥了張復恆一眼，提出質疑：「一般散戶若遇上股市大跌，想要搶短逢低加碼，往往只會愈攤股價愈低，直到資金耗盡，而你的彈藥無窮無盡，可以使出『無限攤平』之術，自然勝率突出，只是你的這種獲利手法，一般散戶有辦法複製嗎？」

張復恆臉色一變：「你怎麼知道我父親……」

雖然不明白情況，但是眼看張復恆臉色不對，我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。

於是我快步上前，衝著鍾梓軍罵道：「喂！你未免也太過分了吧？擾亂別人的投資講座不說，居然連人家父親過世的保險金都拿出來說？你還有沒有良心？」

鍾梓軍靜默半晌，突然長嘆了一口氣，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態度，說道：「妳說得對，我不該提到這件事，是我的錯。張復恆講師，我向你道歉，我不會再發言了。」

說完，鍾梓軍居然還遠遠地跟張復恆鞠了個躬，接著他拿起身旁的瑜珈墊，轉身朝書店門口走去。

難道他是要去外面做瑜珈？我記得瑜珈課程都安排在早上，這個時間點外面的草皮區上根本沒有人在做瑜珈。還是他察覺自己言語不當，感到羞愧，所以藉故離開現場？

鍾梓軍離開後，張復恆神色很快恢復如常，也恢復他一貫的彬彬有禮，向台下的女學員們道歉：「不好意思，讓大家見笑了，我想是我的講課內容有點鋒芒太露，旁人聽了難免覺得刺耳或眼紅。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，不該跟他一般見識，我們繼續上課吧，不要受到一名路人甲的影響。」

當時我跟其他學員一樣點頭如搗蒜，後來我才得知，原來鍾梓軍可不是什麼路人甲……

＊

那天課程結束後，張復恆又來找我吃飯。

才剛進到餐廳坐下，張復恆便主動問起鍾梓軍：「慕耘，妳知道兩次在我課堂上發言的那個怪人叫什麼名字嗎？」

「嗯，他好像叫鍾梓軍，楠梓的『梓』，軍隊的『軍』。」

「鍾梓軍？」張復恆一臉訝異，像是聽過這個名字似的，隨後他表情轉為了然，喃喃自語道：「難怪他會知道我家裡的情況，也聽說過我父親的事……」

「呃，怎麼了嗎？你為什麼這麼說？」我茫然不解。

「如果那個人真的是鍾梓軍，那麼我是知道他的……他是投資圈的傳奇人物，兩年多前卻突然消聲匿跡。」張復恆喝了一口服務生送上的冰飲。

「投資圈的傳奇人物？」

「鍾梓軍曾經是某支明星基金的操盤手，連續幾年績效都是全國前三名，他曾參加過某雜誌所舉辦的投資競賽，獲得當年度第一；後來他被挖角到某私人公司投資部門，締造出一年投資獲利300%的傳奇。」

「哇？真的假的？鍾梓軍有這麼厲害？」我實在難以想像。

「他應該是真的厲害，不過，這就更顯得諷刺可笑了。」

「什麼意思啊？」

「我是說，他今天講得頭頭是道的新手投資建議，十分諷刺可笑！妳可知道，為什麼他基金操盤的投資績效，大概都落在25-35%，被挖角到私人公司以後，績效卻突然暴增至300%？」

「不知道耶。」我幼稚地猜想，難不成鍾梓軍是去投資彩券嗎？

「因為基金規模較大，操作上的規範與限制較多，各種進出場的守則也較為嚴謹；但私人公司的投資部門不同，只要操盤手可以賺錢就好，沒有太多的顧忌，甚至也沒什麼道德底線。」張復恆耐心為我解釋箇中差異，「當年鍾梓軍做了很多槓桿操作，包括開融資、買期貨，與操作選擇權，所有高風險的投資，他可一樣都沒少做，才得以交出那般驚人的成績單，一個安分守己的操盤手絕對不可能做到這樣的數字！」

「所以……他也是進行高風險操作？」我恍然大悟。

「沒錯，他自己靠著高風險操作，贏得了高報酬與『傳奇投資者』的名號，卻來指著我的鼻子教訓我，說我不該教你們這些學員進行風險投資，這不可笑嗎？」

「是滿可笑的……不過他是怎麼了？怎麼會從投資界的傳奇人物，變成每天跑來郊區書店打發時間的無聊退休人士？他整天不是在書店外面打拳、練功、做瑜珈，就是在書店裡面看書、用電腦，一直待到書店快關了才離開。」我怎麼都看不出原來鍾梓軍的來歷如此不凡。

「他應該是真的退休了，兩年多前，他從任職的那間私人公司辭職，之後就從金融圈裡徹底消失，他不只是離開工作崗位，而是幾乎與所有的同事與朋友都斷了聯繫。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，也沒有人知道他幹什麼去了，大家都猜，鍾梓軍應該是賺夠了，所以決定提早退休，趁年輕去實現夢想，或者環遊世界之類的。沒想到似乎不是這樣，他引退之後，竟然選擇整日出沒在桃園這間書店？」張復恆語氣複雜，除了疑惑不解，似乎還有一點別的什麼。

「對啊，在我的印象裡，鍾梓軍就是個整天無所事事、遊手好閒的傢伙，的確很像是退休族。他怎麼這麼年輕就退休啊？。」

「他能這麼年輕就退休，不就是因為他靠著高風險的投資手段，沒幾年就在市場上賺到流油嗎？」張復恆這下子底氣更足了，「這不就更證明我的策略沒錯嗎？適當的使用槓桿、冒上一點風險，才能加快賺錢的速度！」

「嗯，好像是這麼說沒錯耶！」

平心而論，我覺得張復恆說得有道理，但我也不覺得鍾梓軍今天給出的建議有錯。

「風險投資」與「穩健投資」，本來就各有利弊。

雖然我很討厭鍾梓軍，但我並沒有不認同他的建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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